柯灵同志要我为《现代作家选集》里的《柯灵选集》写序文.他不嫌“佛头著秽”,我却冒狂妄之讥,所以擅改题目,写一篇读后心得,表达欣赏.

　　和柯灵同志略有交往,感到他和善诚挚.假如无缘和他深交熟识,读了他的文章,就能看出他的和善诚挚不同一般.他和善,处处把自己融和在群众.他诚挚,抱有坚定的信念,指引他为国为民,忠贞不渝.用他自己的话说,“有不可违拗的意志”,所以他的和善会变成勇猛.而他对自己信念的诚挚,使他在艰苦中也不灰心丧志,能变方换法,为他信仰的理想奋斗.这样,聪明不外露而含蕴在内,他并不光线射人,却能照见别人所看不到的地方.选集所收的散文、杂文、小说、理论,都显露出这样作者.

　　且看他的散文吧.有几篇写情写景,情景交融,很有诗意.作者并不像杜少陵那样“此身饮罢无归处,独立苍茫自咏诗”,或陆放翁那样“此身合是诗人未,细雨骑驴入剑门”,露出诗人自我欣赏的姿态.他着眼浔阳江上夜航讴歌的舟子,为全家老少饥寒温饱或忧或喜的打鱼人,傍岸的采菱妇女,或顶风逆浪向暴力拼斗的孤舟.水乡渡口,他看到沉默的摆渡老人和来往渡客.田间春天的田园里,他记起童年,乡民翻泥锄草时短暂的美梦.他怀念遗事,带些惆怅迷惘之感,并非留连过去,而是要冲破陈旧,另开新局.逗留在他记忆里碌碌终身、默默无闻的艺术家,或筵前卖笑的妓女,戏院里卖糖的孩子.《团园》里救“光脚丫”而成为残废的“小先生”笑得多么甜蜜！《红泪》里受欺压的“小东西”流下的眼泪多么辛酸！跳楼自杀的工人为他发泄了义愤,而抗战结束,一名沉水自杀的日军又为他留下悲悯、惊惧等等复杂的情绪.这作者把自己融和在群众中的感受.

　　他悼念的***志士,都谦和诚恳,拙于言辞而勇于牺牲性命.他钦佩的翻译家耿直勤奋.他心仪的“老水手”,了惊风险浪；依然扬帆前进,更教人油然起“虽至,心之”的企慕.文章里都布满了作者坚守不渝的信念.

　　杂文一组是忧时愤世之作,写出上海沦陷时期间地狱,以及在里面鬼混的奴才小丑等.但作者总不忘自己是一名战士,绝不残暴的镇压而回避斗争,他敢于打破窒息人的恐怖气氛,发喊：“我要抗议,我要控诉！”

　　有人说,柯灵的小说似散文.这大概他写得亲切,随笔记下些身经目击的事,产生感,叫人忘了那是小说.他的评论文章不作随声附和的判定,而有独到的见地,并流露出他卖弄的丰富学识.他是下苦功夫自学成家的,有自发的爱好,有自辟的道路,基础深厚而,所以自有胆识. 　　单从这个集子里选收的文章,就可见作者多才多艺.柯灵同志惯爱抹去自我,深藏若虚,他抹不掉自己的才华.斗争的需要或生活的逼迫,他的创作层出不穷,而他的文笔对形式都得心应手：描摹景物,点染得宜；抒写情感,熨贴入微；叙述故事,生动传神.《柯灵散文选》自序里说,希望炼就“灵动皎洁、清光照人”的文格.读他的文章而能见到他的为人,不就他笔下“灵动皎洁、清光照人”吗？

　　一九八四年七月